在祖国西南边陲,秋收过后,许多群众家中,挂着一个个穗大、粒满、金黄的玉米棒子,满载丰收后的喜悦与幸福。

这其中就有番兴明团队历时20余年选育的“云瑞408”。作为西南地区首个通过国家审定的绿色高效玉米品种,它抗病、耐瘠、耐旱,比普通品种增产一倍以上,还可以减少农药、化肥使用量。2022年在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牟定县获得丰收,实收测产亩产超过829公斤。

“把种业振兴行动切实抓出成效,把当家品种牢牢攥在自己手里。”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。

番兴明是云南省农业科学院首席专家。为了育好种,他每年有200多天在地里科研攻关;他走遍大半个中国,为玉米装上“中国芯”,打破国外高价也不愿卖种子的困境。

“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世界。”至今,番兴明团队累计选育出60余个玉米品种,推广优质玉米超1.4亿亩,新增产值超过170亿元;向国内外发放玉米种质1万多份次,培育的品种遍及东南亚、非洲等地区,被老挝农林部授予杰出贡献奖。

玉米育种,需要阳光的热力。学远古的夸父,年近60岁的番兴明如今依旧在玉米地里“追着太阳跑”。他说,玉米是他心中的“宝塔”,玉米育种也要向着金字塔塔尖攀登,努力打造具有自主知识产权、品种表现更优异的中国“玉米塔”。

为消除饥饿,将根扎在泥土中

在番兴明办公室里,房间一角放着一张1.2米宽的小床,另一角的衣架上,挂着他下地用的草帽和衣服。旁边的运动鞋上满是黄色印迹,那是被泥土浸染得无法刷去的痕迹。

番兴明出生于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,父母都是山区教师。光脚的村民,天不亮就在地里干活,皮肤晒得又红又亮,却依然饿肚子……“让老百姓不再为饥饿所扰”不知不觉中成了番兴明的理想。1979年,番兴明考上了家门口的教育学院,但他没有“子承父业”教书育人,而是毅然决定复读。第二年,他以“县状元”的身份考入西南农学院(现西南大学)。

1984年大学毕业后,番兴明被分配到云南省农科院粮食作物研究所。时隔多年,他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到农科院的情景:坐着马车好不容易到大门口,周围尘土飞扬,办公楼陈旧破败。“跟想象中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搞科研大相径庭。”刚工作那几年,虽然条件简陋,番兴明却像呵护孩子一样照管玉米苗。一次,景洪玉米试验基地遭遇洪水,眼看着宝贵的玉米资源就要被淹没,水性不好的他没有丝毫犹豫,跳下水抢救玉米苗。

番兴明的玉米育种之路并不平坦。2003年,他在德宏州、保山市一带察看改良品种的玉米地,“一周前还是生机勃勃,一周后玉米竟然全部干瘪,叶黄、籽瘪,像被火烧了一样,连牛都不吃。”亩产不到200公斤,部分地区甚至绝收。番兴明懊恼又自责,但农户却纷纷来安慰他,这份信任给了他力量。

后来,通过翻文献、请教专家,番兴明得知,这是真菌性病害,前期看不出症状,一旦爆发就是毁灭性的。为了解决这一病症,他和团队每天扎在科研地里,吃住在村民家,被蚊虫叮咬、皮肤晒脱皮是习以为常。经过两年攻关,他终于研发出抗灰斑病表现优异的“云瑞1号”品种,广受村民喜爱,也创下当时整个西南地区玉米品种权有偿使用的记录。

“当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品种时,心里很幸福。”番兴明说,现在他只要一出新品种,很多人立马就种,也常打电话告诉他种植情况。有时,他还会爬几个小时的山去看看。“只有在离农民最近的地方,才知道他们的需求。”

带着农民的期盼,番兴明把根深深扎在泥土里。“用电脑看数据看不出品种的真实表现,必须到地里去。”如今,番兴明每年有近三分之二的时间待在农田里。他带的20多名博士生和硕士生,从一开始觉得下地很枯燥,到现在也养成每天看玉米的习惯。多年来,他和团队累计推广优质玉米超1.4亿亩,新增产值170多亿元,助力我国边疆民族地区的农民增收致富。

放弃“天价”聘约,打造中国“玉米塔”

在番兴明办公室的抽屉里,放着一份2001年的合同。

这份合同来自某国的一家跨国种业巨头。合同上写着:工作地点北京,配备三至四人团队,每年300万科研经费,每月工资4000余美元……

这样的待遇,即便在今天也十分丰厚。要知道,当时番兴明每月工资约1000元。但面对这样一份“天价”合同,番兴明没有签。

1999年,在一场国际会议上,该公司专家听了番兴明的报告后,主动邀请他去北京。番兴明回忆,当时是两个专家一起给他面试,还劝他说:“你的工资已经是最高的了。”

合同寄来后,公司又打来很多电话。番兴明说:“当年很多人笑我‘傻’,放弃这么好的机会,我自己也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拒绝。”

直到跟番兴明深入交谈以后,记者了解到他当年拒绝的重要原因——签署这份合同,公司的要求是,科研成果不能在任何刊物上发论文,只属于公司。但番兴明却认为,科学家就是要把新发现分享给大众,科研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国家、社会和广大老百姓。

他知道,高薪可以为家里减轻负担,让家人过上更优渥的生活;他也知道,大平台可以帮他更快取得科研成果,功成名就。这些年来,番兴明有过很多次类似的机会,却不为所动。在他的心里,国家利益重,科学事业重,名利最轻。

“选育出具有‘中国芯’的玉米品种很重要。”番兴明说,全世界有300多个玉米种族,但被我国广泛开发利用的屈指可数,更多优异的核心种质掌握在国外的种业巨头手中,他们依托先期优势,选育出符合现代市场需求的品种,为了保护商业机密,使用的种质都只用代号公布。这样一来,技术壁垒会越来越大。

“现在鲜食玉米很受欢迎,但过去这是国外的品种,种子卖到600元/公斤,折合每粒约4毛钱,还不愿意卖。”番兴明说,如今,他和团队选育出的鲜食玉米品种,将种子价格从600元/公斤降至100-150元/公斤。

不仅如此,番兴明团队还将“云甜玉1号”“瑞佳甜4号”等鲜食玉米品种成功推向市场,有的一根穗子上可以结出五颜六色的玉米,也有的一半是甜粒、一半是糯粒。“这些品种降低了农户的种植成本,满足了消费者的不同需求,也代表着我国在鲜食玉米品种上的突破。”番兴明兴奋地说。

在番兴明的办公室,一个尚未“封顶”的“玉米塔”格外显眼,每层都挂有品种名称,每个品种都有自主知识产权。这既是番兴明对外展示玉米品种的一种方式,也是他追求卓越,让玉米造福群众的例证。至于为何不“封顶”,他说,要留下空间,摆放今后选育的更优异的品种,要让更多好品种惠及更多农户。

用真心和热爱,练就万里挑一的“慧眼”

“在筛选育种材料时,番老师看得最准,他选的材料往往都是最好的。”玉米课题组的陈洪梅对番兴明的一双“慧眼”印象深刻。

在番兴明看来,玉米育种是一项科学与艺术结合的工作,既要对理论和材料有深刻认识,也需要灵感的闪现。“要有万里挑一的眼光,才能精准地选出最适合配对的品种,提高育种效率。”

几十年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工作,让年近60岁的番兴明看起来略显疲惫,可当记者跟他聊到玉米育种,他的眼里却很有光彩。

为什么玉米育种在他心中分量这么重?据他介绍,玉米是我国种植面积大、总产量高的农作物,玉米种子占全国种业市场约40%以上。种源创新发展,玉米不能缺位。

然而,多年来玉米病害蔓延、虫害加剧的情况始终未得到有效解决。为此,番兴明走遍全世界三分之二的玉米种植国家和地区,学习先进育种技术,引进大批玉米种质资源并加以改良。

如今,番兴明“热带单倍体诱导系”加倍育种技术比传统技术选育品种时间大大缩减,原来一个品种需要七八年,该技术只需两三年。

不仅如此,为了应对北方玉米新发的病虫害,番兴明将热带种质北移,引入的热带亚热带玉米种质,在北方也可以实现开花结果。“这个小举措,对保障玉米生产安全有重要作用。”番兴明说,过去尽管选育出不少玉米品种,但用的种质很相似,一旦某种病害大规模爆发,对玉米生产将造成很大损失。而将热带种质北移,可以提升玉米的抗病性,为后续选育新品种助力。

“要想把玉米种业搞上去,根本出路在科技。”目前,番兴明团队主要科研攻关饲料、青贮、鲜食三类玉米新品种选育。他培育的种质资源遍播全国各地,创下多个纪录。

在2200多米高海拔地区,“云瑞505”亩产可达1200公斤;“云瑞8号”达到国家高油玉米一级品质标准,解决了高油玉米产量低和抗病性差的技术难题;不久前实收测产的“云瑞408”是西南地区第一个通过国家审定的绿色高效玉米品种,显著减少玉米发霉率,提升饲料养分利用率和畜牧生产效率,以及肉蛋奶的品质……

“吃饱靠大米、吃好靠玉米。”番兴明认为,大米、面粉可以为人类提供能量,但要有品质生活就需要优质蛋白,而玉米是畜牧业重要的蛋白来源。在吃饱的基础上,选育出优质的玉米品种,对提升国人的生活品质,满足大家对蛋白的需求格外重要。

以优质蛋白玉米为例,它的产量与普通玉米产量一样,但内含的蛋白质更易被猪吸收,转化率能提高30%至50%。这就意味着,同等条件下,猪的生长周期能缩短30%。

“最放松的时刻就是饭后到玉米地走走。”番兴明说,那时看着玉秆、玉米叶、穗子,脑海中还会自动“读谱”:这个品种有何种材料,哪些穗大、穗长的种质可以杂交组配。“云瑞1号”就是他饭后走出来的成果。

“心在育种上,热爱它,它就不会辜负你。”目前,番兴明团队成功培育了60多个玉米品种,获国家植物新品种和技术发明专利等知识产权30多项,他坚定地说:“从‘跟跑’‘并跑’到‘领跑’,我国玉米遗传育种研究大有可为。”

向着光,像候鸟追逐着太阳

多年前,番兴明就意识到,研究玉米育种必须关注热带育种。如果说一双“慧眼”是育种成功的关键,那么先进的技术则是一束光,照亮育种道路。

像候鸟追逐着太阳,番兴明步履不停。1988年,他到墨西哥国际玉米小麦改良中心培训,那里的玉米高产又美味,让他觉得玉米育种太有搞头了。他还遇到了诺曼·博洛格博士,博士鼓励他研究优质蛋白玉米,为他指明了科研方向。

1998年,番兴明以访问学者身份到泰国学习。那些在外求学的日子,他一个人住在农场里,没有电视,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,只有夜里从山上跑入农场的一群猴子……每天夜里他都盼着快点天亮,好去地里干活。

高强度的工作,还是让这位热爱篮球、喜欢爬山的科学家吃不消了。有一天,番兴明吃完午饭就跑到地里收获试验,在4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,他直接晕倒在玉米地里,“被其他人抬到阴凉的芒果树下,才逐渐缓过来”。

这股劲儿把许多外国专家打动了,番兴明慢慢跟他们建立起深厚的情谊。“过去是我们出国学,现在是外国专家来跟我们学。”番兴明很自豪,也有了更大的梦想。

2010年以来,他带领团队在老挝开展抗逆杂交玉米新品种选育,累计筛选出7个适合当地种植的杂交玉米新品种,并通过老挝农林部审定;还建立了境外优质高产杂交玉米示范和杂交种制种基地,培训了一大批老挝玉米科技人员;经他改良的玉米种质表现出优异的抗病性、抗旱性和丰产性。

几十年来,番兴明的足迹走过多个国家,他和团队累计向国内外发放玉米种质14000多份次,为玉米育种提供了丰富的种质资源和遗传材料。目前,他们正加强与南亚、东南亚交流合作,希望通过科研攻关,培育更多品种。

“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帮助第三世界国家。”番兴明说,一些国家的人民依然在为填饱肚子四处奔波,但苦于没有好的玉米品种。为了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,就要把好的种质进行交流共享。

在番兴明看来,将论文写在大地上比发表在期刊上更有意义。

“起初,团队成员也会觉得这项工作很枯燥、很累,如今在高温下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也不觉得辛苦。”在番兴明的带领和影响下,大家从不愿走出实验室到扎根基地,在与泥土打交道中感受到快乐。

如今,番兴明依旧“向着太阳、追着光”,带着憨厚的笑容、爽朗的笑声,穿梭于科研地里。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,总觉得自己做得太少,采访中,他无意间说了好几次“要是时间能慢点,我能再多做点,该多好”。

编辑:卜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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